40.
距離社團(tuán)文化節(jié)只剩不到一周的時間,剛當(dāng)上社長的邢野這還是入社兩年頭一回獨挑大梁,從活動籌劃到主題宣傳資料再到設(shè)施籌備,每一關(guān)都需要他這個新任社長反復(fù)檢查確認(rèn),再加上他還得從百忙之中硬擠出時間來‘經(jīng)營愛情’,這一周忙得他是天昏地暗、腳不沾地。
但讓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忙碌的一周還沒過完,一個視頻便在網(wǎng)絡(luò)上瘋傳起來。
視頻的拍攝角度有些刁鉆,開始時畫面抖動了片刻,驀地對上一張削瘦白皙的臉。被拍攝的男孩兒眼睛細(xì)長,眸子卻黯淡,微垂著的眼睫輕微地顫動著,眼神閃躲,臉上是極度驚恐的模樣,看起來對鏡頭十分抗拒。
畫面慢慢穩(wěn)定下來,拿著手機(jī)的人圍著狹窄的鐵籠轉(zhuǎn)了一圈,將鏡頭拉遠(yuǎn),這才照清楚籠里男孩兒的全貌。
男孩兒蜷縮在內(nèi)部空間不足以站立的黑色鐵籠里,脖頸上拴著拇指粗的鐵鏈,鏈子很短,另一端鎖在籠子的底部。為了保證呼吸順暢,他只能夠始終弓著身子,將脖子往下垂,身體擺出一個極為扭曲且詭異的姿勢。
四周很安靜,視頻無意中晃到的圍在籠子旁邊的人,大家都是屏息看著男孩兒。
男孩兒披在肩背上的漆黑長發(fā)亂糟糟的打著結(jié),他雖不是赤身裸體,但身體上也沒有多少布料,殘破黑色衣衫下露出雪白的皮膚,而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卻遍布著斑駁可怖的烏青與鞭痕。
一個帶著熊頭面具的人正是在這時出現(xiàn)在畫面里的,他的手里拿著一把細(xì)鞭,狠狠地抽打在鐵籠上,揚鞭落下時裹在風(fēng)里的甩鞭聲與鐵籠震耳欲聾的響動擦著男孩兒的耳根乍起,將籠里的男孩兒嚇得陡然打了一個激靈,身體不自覺地戰(zhàn)栗起來,恐懼而慌亂地俯身趴回地上。
熊頭人再次揚鞭甩在鐵籠上,一言不發(fā),男孩兒卻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乖順地將窄細(xì)的腰肢塌低,小腹貼著冰涼的地面,伸出舌頭小口舔舐著籠中瓷碗里混濁的水。
舔了幾口,男孩兒突然抬起頭,在眾人緊張或疑惑的目光中,從嘴里吐出一顆珍珠。
他臉上的表情沒繃住,俯身趴在地上狂笑起來:“操啊,奶茶摻水也就算了,能不能把珍珠給我篩出去?。俊?/p>
“哈哈哈哈——”
視頻停在四周響起的笑聲里。
發(fā)出這段視頻的網(wǎng)媒將標(biāo)題打得十分惹眼:國內(nèi)某知名高校內(nèi)#大尺度行為藝術(shù)#展出:是弘揚藝術(shù)還是嘩眾取寵?
評論里也臟得不像話。
有人氣憤地表示希望高校加強(qiáng)對學(xué)生的素質(zhì)教育。有人對此表示疑惑,問這是在干嘛?看不懂,覺得好可憐。但很快被人反駁有什么好可憐的,你沒看他很享受嗎,最后還笑得那么開心。還有人意味深長地說床上的愛好在家里玩玩就算了,怎么還拿到臺面上了呢?當(dāng)有人在下面追問的時候,那人便故作神秘地回復(fù)一句,人家這是在做任務(wù)呢,你們不懂。
宣傳部經(jīng)理看著辦公室后眸色驀然沉下來的男人,猶豫著開口問道:“溫總,我們的秋冬新品線下門店的海報投放原定在這周一,現(xiàn)在臨時鬧出這樣的事,會不會對我們的品牌形象造成不太好的影響……”
溫承書眉頭緊蹙,抿唇盯著屏幕里重復(fù)播放的視頻畫面,視頻里再次播放到邢野塌著腰爬過去啜水時,他黑著臉操控鼠標(biāo)將畫面關(guān)掉。
“先不放了?!睖爻袝曇舭l(fā)冷,臉色也不好看,“先推另一個系列。”
“好?!毙麄鞑拷?jīng)理抬眼暗暗打量著陡然變了臉色的溫承書,聲音也小心翼翼起來,“……那線上圖片還要用他的嗎?”
“這個系列暫時不上?!?/p>
“……整個系列都不上?”宣傳部經(jīng)理神色詫異。
“嗯?!?/p>
溫承書蹙眉看著手機(jī),邢野早晨給他發(fā)了一條消息,說今天校園文化節(jié)開幕,自己可能會很忙,讓溫承書別太想他。
——就是在忙這個?
溫宜年中午的時候發(fā)了一條朋友圈,是一張戴著黑熊頭套的照片,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從黑熊嘴巴縫里露出來,看得出來笑得很開心。
溫承書合上手機(jī),閉眼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暴起小細(xì)青筋的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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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媽說得都是什么玩意兒?”郝飛跟無腦網(wǎng)友素質(zhì)對噴了半個小時,氣憤地把手機(jī)鎖屏丟在桌上。
“膚淺!”邢野從冰桶里拿出一瓶啤酒,瓶口在桌角上磕了一下,瓶蓋應(yīng)聲彈出去,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又覺得不過癮,抬手召開服務(wù)生,“帥哥,開瓶黑桃A?!?/p>
“對!膚淺!”李苗苗也氣,她順手把旁邊溫宜年手里捧了半天的半杯酒接過來,叼著根還沒點燃的煙含糊不清地說,“我們干脆以后也別費那么多功夫搞什么宣傳手冊了,反正最后人家都是放個照片視頻什么的,斷章取義就完事兒了?!?/p>
被強(qiáng)制禁酒的王辰無聊地在旁邊摳著新做的裸色美甲,一邊咂舌:“得。咱們辛辛苦苦策劃了小半個月,就策劃出一場大型s-m表演,早知道我他媽就蹲門口收門票了?!?/p>
“我支持你收門票?!崩蠲缑缗ゎ^看著他,惡狠狠地說,“下回咱就收,想看是吧,一人掏二十,加錢還可以親身體驗鞭抽快感?!?/p>
“唉。真煩。”王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怨念地看著他們,“來趟酒吧連酒也不讓喝,姐姐蹦迪去了。小可愛一塊嗎?”
溫宜年連忙擺手:“我不去了,我不會。”
李苗苗勾著他的脖子:“有什么不會的,走走走,去了就會了?!?/p>
幾人離開后,卡座上頓時清凈下來。
郝飛用胳膊肘捅了捅邢野:“你不去?。俊?/p>
“不去?!毙弦皬亩道锾统鍪謾C(jī)解鎖,溫承書一天都沒有聯(lián)系過他,讓他本來就煩悶的心頓時又沉上幾分。他把手機(jī)丟在桌上,把杯子里的酒干了,拿著煙盒起身,“去個廁所?!?/p>
“嗯?!焙嘛w往他身上掃了一眼,抬頭繼續(xù)盯著dj臺上勾著臟辮的女mc看。
廁所門口站著兩個人,邢野倚在墻邊排隊,拿煙抽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拿來的是李苗苗的煙。
女煙細(xì)長,濾嘴叼在嘴里有股淡淡的甜味,他把煙點著抽了一口,咬碎濾嘴里嵌著的爆珠,酸甜濃郁的果香混著尼古丁的微澀在口腔里彌散開來。
溫承書不回他消息這件事讓他有點提不起勁兒,一次又一次被媒體與網(wǎng)友惡意曲解也讓他心里發(fā)堵,正心中郁結(jié),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來人語氣熟絡(luò):“邢野?”
酒吧離學(xué)校不遠(yuǎn),常來這兒玩的不是美院的就是隔壁音樂學(xué)院的,被人認(rèn)出來也不稀奇,只不過邢野卻對他沒有半點印象,也沒心情應(yīng)付。
邢野從嘴里吐出一團(tuán)濃白的煙霧,散開的霧氣里繚繞著淡香,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頭揉捏的手,冷淡地吐出一句:“滾?!?/p>
“這么兇?”男生非但沒松手,反而玩味地笑笑,湊過來在他耳邊輕佻地吹了口氣兒,“小母-狗,你主人呢?”
如果對方過于親昵的舉止只是讓他感覺反感的話,這句話就算是徹底戳了邢野的雷區(qū)。
他眼神瞬間冷了下來,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男生見他不語,顯然是誤會了什么,按在他肩頭的手慢慢滑下來,隔著一層薄薄的線衣摩挲著他的腰,邊挑著眉饒有興趣地打量他:“小狗被主人遺棄了?要不要你叫聲爸爸,晚上爸爸帶你回家?”
邢野把煙遞到嘴邊深深抽了一口,吐出來的同時扭頭沖他勾了勾手指。
男生很快笑了起來,勾著他的腰將人撈進(jìn)懷里,同時將耳朵湊過來。
邢野在他耳邊輕笑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媽,死,了?!?/p>
男生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陡然變了臉色,沒等他轉(zhuǎn)過臉,邢野已經(jīng)扣住他搭在自己腰間的手用力一撇,將人拽到身前的同時,屈膝狠狠-頂在他的胯-間。
男生“嗷”得一聲弓著肚子栽倒在地上,小腹劇烈的疼痛逼得他臉色慘白,虛弱的聲音中染著顫抖:“......我-操-你媽!”
邢野順手從旁邊堆放的啤酒框里拎出一個酒瓶,走過去在他旁邊蹲下,男生瞪著他的眼神發(fā)狠,抬腿就沖他小腹踹過來。
邢野側(cè)了個身,扯起唇角輕而易舉地躲開,接著,手里的啤酒瓶擦著男生的臉頰在地上碎裂,迸起的細(xì)小玻璃碴在男生側(cè)臉劃出一道極淺的血痕。
原本在旁邊排隊的和洗手間里出來的人抱臂靠在門口看熱鬧:“哇哦,你們幾號桌的?。坑脦湍銈兘腥瞬??”
男生的卡座大概離得不遠(yuǎn),沒等他說話,他的朋友已經(jīng)聽見聲音過來了。
邢野還蹲在旁邊,手里拿著的半個碎酒瓶還在往下淌沫子,他抬眼淡淡地掃了一眼堵在走廊口的幾個人,碎了瓶底的啤酒瓶不緊不慢地移上男生的脖子,眉梢微挑:“怎么著?”
幾人頓了頓,中間一個女孩兒迅速低頭撥了110。
“嘖,報警了啊?!毙弦暗皖^看著臉色蒼白的男生,把散落下來的頭發(fā)撩到耳后,有點可惜地說,“小子,記得回頭給警察叔叔送個錦旗啊,就寫:熱心民警,救我狗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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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離得不遠(yuǎn),所以警察來得很快。
上回來派出所還是遇上露-陰-癖那次,這次處理他們的也是同一個老民警,只不過邢野從上回在桌前頭坐著,變成了抱頭在角落里蹲著。
“叔,咋又是你值夜班啊?!毙弦岸椎媚_脖子酸,索性盤腿在地上坐下來,閑來無事,跟面前這個和自己父親差不了多大的老民警搭話,“這么大年齡了,天天熬夜對心臟不好?!?/p>
“你哪兒那么多話,給我好好蹲著?!崩厦窬脠A珠筆尖敲了敲記錄本,“嘖”了一聲,“趕緊給你家里人打電話?!?/p>
“我家外地的,過不來啊?!毙弦罢f。
老民警眼皮都沒撩一下:“別跟我胡扯,你身份信息這兒都能查著。”
邢野嘿嘿笑了兩聲:“那您要不先把我拘留了唄。等明兒早上我爸起了再打,他高血壓,半夜派出所給他打電話我怕他出點什么事兒......”
“你說拘就拘啊,你當(dāng)派出所是你家開的?”旁邊的年青民警吃完了泡面起身過來,在他腳上踢了兩下,“蹲好了?!?/p>
“那你們放我走唄,我這正當(dāng)防衛(wèi)啊?!毙弦皳沃匕逭酒饋?,跺了跺發(fā)麻的腳,又很快在年青民警警告的眼神里抱頭蹲下。
“你這算什么正當(dāng)防衛(wèi),你這是單方面毆打別人?!蹦昵嗝窬瘺]好氣兒地說,“得虧了人家沒啥事兒,也不跟你計較?!?/p>
“那他性騷擾我,我就只能站著不動被他搞???”邢野說,“他不跟我計較是因為理虧,我倆真去法院打官司指不定誰丟人?!?/p>
“他性騷擾你?他一個男的,你也是男的......”
“警察叔叔,你這就受害者有罪論了吧。你不去分析變態(tài)的心理,來分析我為什么會被性騷擾?我是穿著暴露了還是臉上貼著條讓人來騷擾我???”
“那網(wǎng)上你都......”
“小劉?!崩厦窬醚凵裰棺∧昵嗝窬脑挕?/p>
年青民警撇了撇嘴,轉(zhuǎn)過頭對邢野說:“趕緊打電話通知你家里人過來?!?/p>
正說著話,派出所辦事大廳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西裝革履的男人風(fēng)塵仆仆地走了進(jìn)來,抬手輕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鏡架,氣質(zhì)溫雅,沉穩(wěn)有禮:“抱歉,來晚了。”
剛才還舌燦蓮花的‘小刺猬’聞聲,神色詫異地抬頭看過去,很快在對方看過來的目光里縮成了鵪鶉。
溫承書將他從頭到腳上下打量了一遍,見他臉上和身上沒什么明顯的傷痕,提了一路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邢野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簽字,交了保證金,蔫頭蔫腦地跟著他出了派出所大門。
迎面吹來的風(fēng)瞬間沁透了邢野身上單薄的線衣,他下意識縮起了脖子,輕輕吸了下鼻子,雙手抱臂看著面前的背影,總算弱弱地開口問道:“……你怎么來了???”
溫承書聽著身后略微顫抖的聲音,慢慢吐了口氣,抬手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轉(zhuǎn)過身很輕地披在他身上,說:“小年給我打電話了?!?/p>
帶著體溫的外套將邢野凍透的身體包裹進(jìn)令他發(fā)昏的暖意里,他下意識伸手攥住外套光滑熨帖的布料,低著頭說:“對不起啊,打擾你休息了吧。”
溫承書看著面前可憐巴巴的小孩兒,壓在心里的氣也散去大半。
“走吧?!?#6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