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下午爺倆在院子里種完了菜,又開著家里那輛新能源小汽車去市里逛了趟超市,晚上懶得做飯了,索性就直接在院里支了架子吃燒烤。
十月里的夜風是裹著潮氣的涼。
邢野把插在頭發(fā)上的筷子抽下來,抬手把撲在臉上的碎發(fā)撥到一邊去,叫了聲:“爸?!?/p>
“嗯?”邢立國嘴里叼著煙,麻利地把雞翅翻了個面,刷上燒烤醬,“咋啦?”
“今兒大禮拜天的,怎么也不見你出去打牌了?!?/p>
“這不是你回來了嗎?”邢立國說,“老子陪兒子有什么問題嗎?”
邢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邢立國遞過來一串烤得滋油的雞心。
“你最近上沒上網(wǎng)啊?”邢野接過來,漫不經(jīng)心地從鐵簽上叼下一個,“兒子上新聞了你知道嗎?”
“多稀罕???”邢立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是頭一回?!?/p>
邢野皺了下鼻子,問:“你怎么不罵我?”
“咋,那么些人罵你還沒被罵夠啊?”邢立國把煙嘴遞到嘴邊抽了一口,嗓音聽著有些混濁,“雖說我也看不懂你們小年輕玩的玩意兒,但我知道我兒子不是那樣的人?!?/p>
邢野嚼著烤雞心,喉嚨發(fā)緊,嘴里也有點犯苦味,他含混地問:“我什么樣兒的人啊?!?/p>
“你啊?!毙狭⑽⒉[起眼睛看他,“你打小就聰明,也懂事兒,雖說歪點子多得你那腦袋都快塞不下了,但是做不出啥出格事兒,這點信心你爹還是有的?!?/p>
邢野垂眼看著他面前的烤雞翅,鼻翼微微聳動,憋哧半天,最后還是沒繃住,慢慢紅了眼眶,他放下簽子,抽了張紙按在眼睛上。
雞翅上滲出的油滴進碳火里,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邢立國叼著煙,把烤好的雞翅放在他面前的盤子里:“難受上了?”
邢野吸了下鼻子,發(fā)澀的嗓子有點?。骸耙恢倍纪﹄y受的,就是不知道跟誰說。”
邢立國在他對面坐下,從桌子底下拿了瓶二鍋頭:“喝兩杯?”
“行?!毙弦鞍驯舆f過去。
邢立國把酒給他倒上,沒抬眼:“我看你一天樂呵呵的,當你多想得開呢?!?/p>
“也沒那么想不開,就是有時候看著挺憋屈的,尤其看見你這禮拜天兒的在家待著?!毙弦鞍驯邮栈氐礁埃笆遣皇墙腥诵υ捔??”
“還怪我了?”邢立國笑了。
“是啊。”邢野耍賴,“那你不出去釣魚,我好不容易回趟家連個烤魚也吃不上。”
“嘿你這孩子,下午在超市不說想吃魚,回家凈作妖?!?/p>
邢野彎著眼睛笑。
“我還想問你呢。”邢立國拿起筷子叨了口花生米,“下午跟誰打電話呢,眼睛瞇得都看不見了,跟你爹都沒這么親?!?/p>
邢野從小到大就沒跟邢立國撒過慌,反正考試考得差了就下次努力,想去網(wǎng)吧記得早點回家就行,哪怕是在學校打了架,被請家長,回來也頂多就挨兩句罵。
但這次不一樣,他談戀愛了,戀愛對象還是個男人。
所以在邢立國問他遇上什么高興事兒了,笑得嘴角都拉不展的時候,他有點答不上話,不知道該答什么。
邢立國也沒多問,給自己把酒斟滿,笑呵呵地朝他舉過來:“兒子大了,有心事了哈?”
邢野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抿了口酒,這才慢吞吞地開口:“爸,我談戀愛了?!?/p>
“啊?!毙狭鴽]什么反應,“談唄,我跟你這么大的時候都跟你媽談兩年了?!?/p>
“但是我覺得挺奇怪的?!毙弦胺畔戮票熬拖駝偛拍切┰?,我跟他就說不出口?!?/p>
“你喜歡她不。”邢立國問。
邢野頓了頓,盡管邢立國對于他可以算得上是能無話不談的對象,但讓他在自己老爹說出喜歡這兩個字還是挺臊得慌的。
他揉了下鼻子,說:“喜歡啊?!?/p>
“那就是了啊?!毙狭f,“我剛跟你媽處對象那會兒,也是報喜不報憂,給人去工地搭個架子,腿摔骨折了都能咬著牙說一點也不疼。那會兒是真喜歡?!?/p>
“為什么?”邢野皺眉不解。
“嫌丟人唄,也怕你媽笑話,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張不開嘴說疼?!?/p>
邢野看他:“那后來呢?”
“后來跟你媽結婚以后,我夜里騎自行車栽個跟頭回家都得跟你媽哭兩嗓子。”邢立國呵呵笑起來,“其實就擦破點皮兒,就想讓你媽心疼心疼我,看見你媽一邊罵我沒出息一邊給我端飯端水,心里就特美。”
“真欠?!毙弦叭滩蛔⌒Φ馈?/p>
邢立國也笑,停了一會兒,端起酒杯抬眼看他:“她喜歡你不?”
“不知道,”邢野扁了扁嘴,“他沒說過,我……我也沒問過?!?/p>
邢立國略微點了下頭:“你喜歡她多一點。”
邢野見被拆穿,也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大大方方地認了,他偏頭撐著腦袋說:“是啊,本來就是我追的他,他好久才答應。我感覺他也挺喜歡我的,但是有的時候又覺得不太對勁……就是,感覺他有點把我當小孩兒看,我就挺不愿意讓他覺得我靠不住的?!?/p>
“小女孩是會成熟一點?!毙狭f完,“不過喜歡這東西吧,不是靠說的。這人吧有的內(nèi)斂一點,有的感情就外放一點,光靠嘴說沒用,你自己得從中體會,得自己去感覺。”
邢野撐著額角輕輕嘆了口氣,心說這面都見不上,靠什么感覺呢,一天一通電話嗎?
洗完澡,邢野從浴室里出來,見擱在床上的手機亮著,頭發(fā)還沒擦干,啪嗒啪嗒地就踩著拖鞋跑了過來。
溫承書的電話剛好掛斷,邢野又撥過去,對面很快給掛了,發(fā)了條微信問他方不方便。
他按住語音說:“當然方便啊。”
語音剛發(fā)過去,對面的視頻就撥了過來。
網(wǎng)絡還沒接通,邢野就已經(jīng)抑不住眼梢的笑意了,他看著屏幕上彈出的畫面,聲音輕快:“晚上好。”
對面的網(wǎng)絡似乎不是太好,視頻有些卡頓,畫面正停在溫承書手機拿得極近而放大的一雙含笑的眼眸上,聲音倒是沒有卡。
“頭發(fā)怎么不吹干?”
“剛洗完澡就聽到電話了,還沒顧得上?!毙弦芭踔謾C趴在床上,“你忙完啦?”
“暫時忙完了。”溫承書說,“傻笑什么呢?”
邢野看著卡在畫面里的眼睛,笑道:“在數(shù)你的睫毛。”
“嗯?”
“你那里卡住啦!”
“是嗎?我切換一下網(wǎng)絡?!?/p>
對面的畫面很快從卡頓里恢復過來,邢野眼里的笑意卻淡了些,他看著畫面里的溫承書穿著整齊,背窗坐在沙發(fā)上,身后只拉著薄紗簾的窗口透進來明亮的自然光。
——那里是白天。
“……你在哪兒?。俊毙弦罢貑?。
“C國?!?/p>
“出差嗎?”邢野問,“什么時候過去的?怎么沒聽你說啊?!?/p>
“昨晚的航班?!睖爻袝f,“上午沒回你消息就是在飛機上?!?/p>
“……哦?!毙弦皭瀽灥貞艘宦?,心口倏然有些梗,原本攢了滿肚子的話一下都說不出口了。
突然有些煩躁。
雖然不至于生氣,但是。
這種被排除在對方世界之外的感覺,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