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周呈文和江凌一同回到江府時,果不其然,周呈知已經(jīng)現(xiàn)行到達(dá),正坐在前廳和江弘文,及江家大公子江準(zhǔn)相談甚歡。周成儒則在旁邊,與江凌十個月大的小侄兒玩得不亦樂乎。
周呈文乍一見此情形,立刻變了臉色,幾個大步?jīng)_上前:“你怎么在這里?“
周呈知面容帶笑,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還未開口,江弘文已經(jīng)先替他答了話:“呈文,三皇子和大皇子也來了揚(yáng)州,你怎么不告訴我?要是怠慢了貴客如何是好?“
周呈知道:“江伯父嚴(yán)重了,這其實(shí)不怪太子殿下,我和我大哥本是要去舅舅的云閑山莊休養(yǎng),只是到了揚(yáng)州,想起四年前伯父的款待,不登門拜訪,著實(shí)說不過去?!?/p>
他比周呈文小了兩歲,今年不過十五,但言談舉止沉靜從容,卻并不似這般年齡的少年。
江凌忽然有點(diǎn)不敢看他,躲在周呈文后面心虛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周呈文對周呈知的解釋,不領(lǐng)情,因?yàn)榻屎蟛辉趫?,連裝都懶得裝,極為鄙夷地輕嗤了一聲。
江弘文道自己這外甥還是孩子心性,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朝他身后的江凌道:“凌兒,見了三皇子和大皇子,怎么不行禮?“
江凌趕緊上前屈膝道:“見過殿下?!?/p>
周呈知勾唇笑了笑,佯裝未與她見過的樣子:“幾年沒見,凌兒妹妹真是女大十八變,越發(fā)好看了?!?/p>
江凌抬頭,與他對視一眼,只見他眼里都是戲謔的笑意,顯然是在告訴她,他和她之間的那點(diǎn)秘密,絕不會讓她爹知曉。
之前江凌還覺得瞞住他人是理所當(dāng)然,但現(xiàn)下卻覺得,兩人間那所謂的小秘密,倒真有些像什么見不得人的隱秘,曖昧至極。
她不敢再同周呈知對視,干脆轉(zhuǎn)頭去看大皇子。正和江凌小侄兒玩耍的周成儒似是后知后覺,先是看到周呈文,嘻嘻喚了聲二弟,才將目光落在江凌臉上。他先是抿嘴想了想,然后眼睛一亮:“小仙女!“
江凌嘴角抽了抽。
江弘文聽了這稱呼,大笑:“大皇子殿下這稱呼,可真是抬舉了我家凌兒?!?/p>
連帶著江準(zhǔn)也覺得好笑。
周成儒卻對他人反應(yīng)置若罔聞,歪著頭傻愣愣地看著江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不是小仙女,是王妃?!?/p>
在場的幾人,皆因他這話怔了怔,周成儒卻渾然不覺,指著周呈知嘻嘻道:“憂憂的王妃。“
癡癡傻傻的一句話,卻讓江凌小心肝止不住顫了顫。周呈文更是因?yàn)檫@話臉色大變,黑著臉輕喝道:“大哥,你胡說什么???“
周成儒無辜地撇撇嘴:“憂憂……“
他后面的話還沒說完,周呈知已經(jīng)笑著截?cái)啵骸按蟾?,這種話可別隨便說,嚇壞了凌兒妹妹怎么辦?“
周成儒一臉懵懂地看著他,似乎在想明明是他告訴他的,為何又不讓他說,不過他向來最聽?wèi)n憂的話,他讓他不說,他也就住了嘴。
江凌暗暗打量了一下兩兄弟的互動,本來還想著周成儒怎會說出這些話,但現(xiàn)下幾乎可以肯定,除了周呈知還有誰會教他。
這個壞家伙,竟然教一個傻子這些,不過也幸好只是個傻子,說的話不至于讓人當(dāng)做一回事。
只是……王妃什么的,他還想得真是長遠(yuǎn)。
江陵的目光悄悄朝周呈知看去,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她趕緊心虛地離開。
知道了周呈知的小心思,江凌再與他共處,真是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一面抱怨自己大意,恨不得從此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一面又擔(dān)憂若她放棄接近他的機(jī)會,萬一他將來又同前世一樣,到時她想去阻止大概也無能無力。
這真是令人愁腸百轉(zhuǎn)的一件事啊。
她心里亂,找了個借口回了房躲起來,連吃晚飯的時候,都推脫說自己身體不適,讓采荷給端進(jìn)房,只是也沒什么胃口,倒真像是身體有恙的樣子。
夜色落下,江陵早早上床,卻輾轉(zhuǎn)反側(cè),如何都睡不著。不多會兒,門口小院想起細(xì)細(xì)的說話聲,她正想著是誰,采荷在外頭扣了扣門道:“小姐,三皇子殿下聽聞你不舒服,來看您了?!?/p>
江陵心臟噗通狠狠跳了兩下,不知為何又心虛又害怕,支支吾吾道:“你就說我睡下了,替我謝謝他?!?/p>
話音剛落,周呈知的聲音已經(jīng)在門外響起:“凌兒妹妹,我聽采荷說你晚上沒怎么吃飯,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然我讓人把大夫叫來給你看看。“
江凌在對著床帷齜牙咧嘴一番,不情不愿地從床上爬起來,從里面打開門,對上了外頭站立的人,巧笑嫣然開口:“只是白日里多走了些路,有點(diǎn)累著罷了,用不得請大夫?!?/p>
周呈知抿嘴笑了笑,跟著江陵進(jìn)了房門,在桌前坐下。
采荷唯唯諾諾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周呈知接過那青瓷菊紋杯,捻在兩指間,低頭輕輕呷了一口,又朝采荷做了個退下的眼色。
采荷是個明白人,趕緊躬身退下。
江凌看他的架勢似乎是準(zhǔn)備長談的樣子,訕訕笑了笑:“凌兒身體當(dāng)真無礙,多謝殿下的關(guān)心?!?/p>
語氣客氣的像是在下逐客令。
周呈知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歪頭看著她,似笑非笑的拉長聲音道:“殿下?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達(dá)成了共識?“
江凌不解地看向他。
周呈知道:“在人前我們可以裝作不熟稔,不讓人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但在人后并沒有這個必要不是嗎?現(xiàn)在就只有我們兩人,你還稱我殿下,真是讓人不高興呢?!?/p>
關(guān)系?什么關(guān)系?本來就沒什么不可告人,被他這樣一說,仿佛坐實(shí)了兩人確實(shí)有了那什么?
江凌真是苦不堪言。
她干干笑了笑,勉強(qiáng)做出坦然的樣子:“其實(shí)我們書信來往四年,也并不是什么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我也有兩三個兒時的手帕交,后來離開揚(yáng)州,但一直有書信來往?!?/p>
周呈知輕笑一聲:“所以你覺得我是你的手帕交?“
江凌趕緊搖頭:“呈知哥哥是男子,當(dāng)然不能說是手帕交,不過凌兒確實(shí)是江您當(dāng)做好友,若非您是皇子,身份顯赫,怕然誤會我攀附您,我也不覺地我們通信的事,有什么不可告人?!?/p>
她這番話,就是想將兩人被他刻意說得曖昧的關(guān)系描述得清白一些,但說來說去似乎也并沒什么用。
一男一女通信四年,要說沒什么曖昧,還當(dāng)真不會有人相信。
周呈知自是不以為然,不過他也知道小姑娘肯定是被嚇到,不想把他逼得太厲害。再說如今兩人確實(shí)八字還未一撇,那廂皇后和太子已經(jīng)起了娶她的念頭,他這邊還沒想好法子應(yīng)對,自然不好讓她為難。
他看著她思忖片刻,微微笑著點(diǎn)頭:“我長在深宮,沒什么交心的朋友,和凌兒難得志趣相投,所以覺得這份友誼彌足珍貴。凌兒說得沒錯,我們通信這件事本就坦坦蕩蕩,若是因?yàn)槲掖蟾绲暮詠y語讓凌兒誤會了什么,我很抱歉。“他幽幽嘆了口氣,”只是,如果凌兒都不愿同我在來往,要故意躲著我,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便沒有了?!?/p>
江陵見他憂傷的模樣,怕他一個念頭想不開,而好人變惡,通常就是始于一個小小的念頭。她咬咬牙,硬著頭皮道:“我怎么會不和你來往呢?只是畢竟男女有別,我們都不是四年前的孩子,多少要講究點(diǎn)分寸。我并不是要躲著你,只是夜色漸深,你一個男子在我房里,我沒有誤會你,但是怕被別人知道了誤會?!?/p>
周呈知點(diǎn)點(diǎn)頭:“是我唐突打擾你了,那我先告辭了,你睡吧。”
江凌笑了笑,暗暗吁了口氣。
送走了周呈知,簡直就像是送走了一尊大佛。
只不過她剛剛關(guān)門,就聽到外頭采荷刻意拉高的聲音:“太子殿下,您怎么來了?”
周呈文的聲音響起:“我聽說表妹晚上沒怎么吃東西,讓人給她買了些她愛吃的炸糖糕?!?/p>
江凌揉了揉額頭,打開門,看到的便是,周呈知和周呈文兩兄弟狹路相逢站在院中央,采荷吐了吐舌頭,默默退下。
周呈文擰著眉,怒道:“你怎么我表妹這里?”
他一個“我”字,咬的特別重。
周呈知云淡風(fēng)輕笑了笑:“當(dāng)然是聽說凌兒妹妹不舒服,來看看她?!闭f完,他漫不經(jīng)心一般繞過他,作勢要離開。
但是周呈文卻也后退一步,擋住他的去路:“周呈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大哥那傻子根本就沒見過凌兒,為什么會說那種話?”
周呈知輕笑了一聲:“你都說了大哥傻,他說什么話我怎么知道?!?/p>
周呈文也冷笑:“我奉勸你一句,不該惦記的人就別瞎惦記。凌兒是我的表妹,以后也是我的太子妃,于情于理你以后都得叫她一聲皇嫂?!?/p>
周呈知面色冷了好幾分,低聲道:“是嗎?”
周呈文哼了聲,有些不屑:“當(dāng)然,等這次回去,我就請求父皇賜婚?!?/p>
江凌心里一震,想起上一世,大約也是不久之后,皇上的一道賜婚圣旨便下了來,十五歲不到她就與太子訂婚。
如果真是如此,只要皇上圣旨下來,就算父母不愿意,也不可能抗旨,況且她爹和江皇后兄妹感情深厚,哪里會真的全心反對。而要憑著她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改變當(dāng)前的情形。
她遙遙看了眼正轉(zhuǎn)身朝她看過來的周呈知,心中不免微微發(fā)涼,以他的背景,或許能助她。但是,這樣的幫助,面臨的大概也就是二者擇一。
不是周呈文,便是周呈知。
江凌哀嘆,難道就不能有第三條路。
無論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慢慢走到兩人旁邊,道:“表哥,我沒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吃炸糖糕?”
周呈文走到她面前,空出一只手捧著她的臉,有些擔(dān)憂問:“真的沒事嗎?害得我好擔(dān)心?!?/p>
江凌一時感嘆,雖然周呈文性子?jì)煽v,為人霸道,但無論是上世還是這一世,待她其實(shí)真心很好。只除了上一世最后,他到底是放棄了她。
有時候江陵想,若他上一世沒有放棄自己,這輩子她是不是會繼續(xù)選擇他,然后與他并肩作戰(zhàn),一起對付周呈知。
然而無論多少次的設(shè)問,答案都是否定的。因?yàn)樗雷约簩χ艹饰牟o男女之情,上一世是如此,這一世依然。
此時的周呈知目光落在周呈文手上,淡淡道:“二哥,大哥之前一直在找你,父皇交代你帶他出來,總不能都要我一個人看著他吧?”
周呈文松開捧著江凌的手,不情不愿地嘀咕一聲:“煩人?!?/p>
周呈知冷冷輕笑一聲:”若不是大哥成了癡兒,這太子的名頭也落不到二哥你頭上,你應(yīng)該感激大哥才對,何必嫌他煩人?”
周呈文惱火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大哥變成傻子是我弄的?”
周呈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跟你無關(guān),只是提醒你對大哥耐心點(diǎn),就算不是因?yàn)樘拥拿^,他到底也是大哥?!?/p>
“你當(dāng)然對他耐煩,大哥傻沒傻,都只對你一個人最好。”
江凌見兩個冤家,又在夾槍帶棒,怕兩人在自己小院打起來,到時傳出去,還不是壞的自己名聲。于是她趕緊道:“表哥,既然大皇子在找你,你就趕緊去看看吧。”
周呈文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嗯了一聲,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忽然湊上前,在她額頭親了一下:“那我明早再來看你?!?/p>
雖只是蜻蜓點(diǎn)水的觸碰了一下,江凌還是如同被雷劈了一樣。
周呈知偷香成功,趾高氣昂揚(yáng)長而去。江凌郁卒無比,她偷偷瞄了一眼周呈知,只見他臉色鐵青,一雙眼睛盯著被周呈文碰到的地方,連呼吸都變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