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一大清早,邢野詐尸似的直挺挺從床上坐起來,他的眼下掛著明顯的青痕,甚至連眼尾的那顆小巧的淚痣都襯得深了些,聲音幽怨:“我要去紋身?!?/p>
“……”回應(yīng)他的只有郝飛床上幾聲細細的呼嚕聲。
邢野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站在宿舍中間又喊了一聲:“我要去紋身——”
外面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里帶著一股沁涼入骨的潮濕。
邢野身上套了一件版型寬松的黑色夾克,把自己裹得嚴(yán)實,頭頂扣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漆黑柔順的長發(fā)散在背上,腳上踩著一雙帥氣的高幫馬丁靴,將一雙腿襯得筆直修長。
走在前面的郝飛剛一推開宿舍樓下的大門,就被迎面撲來的涼風(fēng)吹得一個激靈,不由地攏了攏敞開的外套,打了個噴嚏:“去哪兒紋???”
“哪兒都行。”邢野把吹到臉前的頭發(fā)撩到耳后,聳著肩膀把自己縮成一個鵪鶉,“就學(xué)校對面那個吧?!?/p>
“紋身這么大事兒,不得找個好點兒的店啊?”郝飛扭頭看他,“咱學(xué)校門口那個能把飛龍在天紋成胖蛇甩尾,到時候你哭都沒地兒哭去?!?/p>
邢野蹭了蹭被風(fēng)吹紅的鼻尖,不當(dāng)回事兒:“沒事兒,就那兒吧,近,一會兒完了還能去老云腔吃碗米線。”
郝飛看了看他,說:“……行吧?!?/p>
兩個人倒是都不講究,誰也沒想到上樓拿把傘來,扣上帽子就埋頭鉆進了蒙蒙雨霧里。
小紋身店在學(xué)校對面一家理發(fā)店的二樓,樓上的窗口掛了一個不顯眼的招牌,店名倒是簡單明了——[一家刺青工作室]。
他們踩著盤在外墻那個看上去搖搖欲墜的鐵架樓梯,膽戰(zhàn)心驚地走上去,推門進去的時候那個長得更像樓下托尼老師的刺青師傅正趴在一張圖紙堆放的亂七八糟的小桌上,捧著碗喝豆腐腦,聽到門口的聲音抬起頭問:“紋什么,帶圖了嗎?”
不到二十平的小刺青工作室里又悶又熱,邢野一進屋就抬手把外套脫了,接著擼起袖子,說:“我要紋個痣?!?/p>
托尼師傅一口豆腐腦險些噴了出來,嗆得他連忙抽了張餐巾紙按在嘴上咳嗽起來,好半天才抬起頭,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問:“……什么東西?”
邢野舉起右手,給他指了指自己虎口的位置,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兒,紋個痣。”
郝飛也震驚地湊過來盯著他的手,難以置信道:“你拿水筆點一個不完了嗎?”
“水筆點的一搓就掉了。”邢野不耐煩地把他推到一邊兒去,問托尼師傅,“能紋嗎哥?”
“……你這一進來又脫衣服又?jǐn)]袖子的,搞那么大仗勢,我當(dāng)多大的活呢?!蓖心釋χ藗€白眼,放下豆腐腦,起身走到畫著虎頭的黑色半簾后面,“過來吧?!?/p>
托尼洗了把手,拿著一瓶碘伏走過來,示意邢野把手搭在桌上。邢野還是頭一回紋身,他看著托尼拿著棉簽沾著碘伏往自己虎口上抹,接著又打開旁邊嗡嗡作響的機器,有點緊張地問:“疼嗎?”
剛拿起紋身筆的托尼明顯哽了一下,抬起眼皮真誠地看著他:“……想疼都難?!?/p>
確實是想疼都難。
筆尖在虎口上輕輕點了一下,還沒等邢野感覺出什么來,托尼已經(jīng)伸手關(guān)了紋身機。
“完了?”邢野眨眨眼。
“要不您趴這兒我再給您來個花背?”
邢野抬起手欣賞了一會兒自己虎口那顆小巧的痣,樂呵呵地掏出手機掃了一下墻上貼著的二維碼:“謝了哥!多少錢?”
“美院的吧?”托尼把桌上的東西簡單收了起來,走過去捧起甚至還沒來得及涼的豆腐腦繼續(xù)喝,沖他揮揮手,“不要錢,回頭你們有啥不要的廢稿可以給我拿來。外頭還下雨呢吧?桌上有保鮮膜自己裹一下,手這兩天別泡水,小心顏色擴散開回頭再變成個痦子?!?/p>
從刺青店出來,邢野小心翼翼地把手揣進口袋里,生怕淋了雨。郝飛用手肘捅了捅他,表情有些猶豫,但還是沒忍住,問:“野子,你什么情況?。俊?/p>
“什么什么情況?!毙弦奥唤?jīng)心地問。
“談戀愛的事兒啊。”郝飛是邢野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知道他和林菲兒之間什么事兒都沒有的哥們之一,兩人一天到晚呆在一塊兒,他也沒見過邢野跟誰表現(xiàn)出一點談戀愛的跡象,想了想,扭過頭,眼神里帶著懷疑,“你該不是跟誰一見鐘情了吧?”
邢野沒有絲毫猶豫,大喇喇地認(rèn)了:“啊?!?/p>
見他沒有打算瞞著自己的意思,郝飛放下心來,抬手搭在他肩膀上,樂了:“那人誰啊?”
“哪人?”邢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你夢中情人唄?!焙嘛w露出一副“小樣你還給我裝”的表情,八卦道,“說說唄,長什么樣???身材怎么樣?”
邢野心說我只有夢中情手,哪兒來的夢中情人。
他回憶了一下那天見到的男人,發(fā)現(xiàn)自己腦子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印象,就覺得那人肩挺寬的,身材比例也不錯,露在襯衫袖口下的手臂線條也還蠻好看的——但這一切比起那雙驚為天人的手,都還差的遠。一想到那雙手,邢野又覺得喉嚨里燃了一團火,燒得他口干舌燥。
“很白,手指很長?!毙弦盎貞浿请p手,“指甲修剪的很好看,骨節(jié)也很漂亮?!?/p>
“我問你人呢,你總跟我說手干嘛?”郝飛不滿地覷了他一眼,勾著他的脖子湊過來嘿嘿笑道,“長得好不好看?”
“沒注意。”邢野說。
郝飛愣了愣,問:“那身材呢?”
“不知道?!毙弦坝终f。
“……那你一見鐘了個鬼情啊?!焙嘛w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停了一會兒,突然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臥槽,不是吧——你這人體崇拜什么時候開始往局部發(fā)展了?”
“嘶——”邢野一把扯開他搭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擰著眉頭,“你壓我頭發(fā)了?!?/p>
一輛黑色的寶馬x7從旁邊的馬路上飛馳而過。
后座的男人著一身剪裁貼身、熨帖平展的墨藍色西服,一塵不染的西褲柔垂著,腿上擺著一臺輕薄的筆記本電腦。他一雙薄唇輕抿著,抬手推了一下鼻梁上架著的金絲細邊眼鏡,透明的鏡片后露出一雙深邃的、稍顯疲憊的眼睛,看著屏幕的目光卻仍是專注而認(rèn)真。
司機老陳看著人行道上雨中打鬧的小情侶,無奈地?fù)u了搖頭:“真是不能理解現(xiàn)在的小孩兒,估計還覺著雨中漫步挺浪漫?!?/p>
“年輕么?!睖爻袝拇浇枪雌鹨粋€溫和的弧度,輕輕笑了一聲,順勢抬起眸子往窗外掃了一眼,莫名覺得那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兒背影看上去有幾分眼熟。
“溫總,到文陽美院了,要去看看小少爺嗎?”
“不了?!睖爻袝栈啬抗?,表情也收斂住了,繼續(xù)認(rèn)真地看著電腦上的收購方案,“直接回沂市,下午公司還有一個會議要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