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文陽美院一年一度的百團大戰(zhàn)終于在九月底徹底落下帷幕。
在文美數(shù)不清的招新社團中始終獨樹一幟的[行為藝術(shù)社]從成立開始便一直在國內(nèi)各大藝術(shù)類高校中‘頗負盛名’——曾被某家知名紙媒打著黑色加粗的大標題公開批判他們的行為藝術(shù)是:打著‘藝術(shù)’的噱頭,做嘩眾取寵的行為。
今年也并無意外,新加入的社員仍是寥寥無幾。
經(jīng)過昨天晚上社內(nèi)成員長達一分半的微信語音會議后,決定為今年唯一一位新成員辦一場迎新活動——盡管這軟性子小孩兒是被李苗苗從招新會上強行拉來的,但是作為校內(nèi)知名社團,該給的排面還是要給足了。
李苗苗一進來,就看到她費盡千辛萬苦從招新會拉來的小學(xué)弟正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她走過來欠嗖嗖地在他頭頂蓬松柔軟的卷毛上揉了一把:“嘛呢小可愛?”
溫宜年坐起來,也不生氣,隨手扒拉了一下被她弄亂的頭發(fā),臉上看著有點緊張:“我們明天油畫課上要畫人體了?!?/p>
“啊。畫唄?!崩蠲缑绮灰詾橐?,在他對面坐下,“你這么緊張干嘛,以前美術(shù)集訓(xùn)的時候沒畫過?。俊?/p>
溫宜年耳朵根紅了一片兒,低著頭挺不:“沒畫過不穿衣服的……”
李苗苗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你一個學(xué)美術(shù)的還怕看裸體啊?可惜了你沒趕上咱們學(xué)校上半年的裸行畢業(yè)展,能在展會上待兩天,保你以后看A片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p>
靠在墻邊玩手游的郝飛頭也不抬地接了一句:“那也未必,主要還是得看身材和姿勢?!?/p>
“……寧倒也不必講得這么清楚?!崩蠲缑绨琢怂谎郏质智返卦诒粋z人的對話臊得滿臉通紅的溫宜年腦袋上揉了一把,抬頭在社團活動室張望了一圈,問郝飛,“社長呢?好幾天沒見人了,迎新活動再不過來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p>
“談戀愛呢?!焙嘛w說。
“跟誰談戀愛啊他?”李苗苗愣愣,“他不分手了嗎?”
“啊?!焙嘛w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句,突然捧著手機一個激靈,吼道,“唉我操有人!在房子那兒房子那兒,誰繞過來拉我一把……別過來了廢物們,爸爸死了。”
他沒好氣兒地撂下手機,抬起頭說:“哦,邢野???正跟他的寶貝小手手熱戀呢?!?/p>
“……”李苗苗沉默了一下,“咱能別開口就是黃腔嗎?還有小朋友在呢?!?/p>
郝飛:“……實屬冤枉?!?/p>
邢野前些日子確實在‘熱戀’,一連好幾天泡在畫室里與他的夢中情手單方面地交流感情。
但是眼睛不比相機。
他努力回憶著,也找了不少參照物,然而畫著畫著,腦袋里那雙手的輪廓卻越來越模糊了。最后,記憶里只剩下那顆如同點綴在黑夜的星一樣,在白皙的虎口處晶亮閃耀的小痣。
于是,邢野失戀了。
他的坐在寵物醫(yī)院大廳的排椅上,后背倚著冰涼的椅背,低垂著眸子,出神地盯著自己虎口那顆見證他短暫愛情的紋身,咂了咂舌。
操。
怎么就想不起來了呢。
渣男!真是個渣男!
正痛心疾首地進行著自我反省,兜里的手機響了,他慢吞吞地掏出手機來看,是郝飛發(fā)來的。
[飛飛]:社長大人,迎新會您別忘了
他在對話框里回復(fù)了一個[OK]的emoji表情。
屏蔽了提示消息的社團群里躺著社員們一排齊整整的,他不慌不忙地回復(fù)道:不好意思,學(xué)校里有點堵車。
當(dāng)初在學(xué)校一手創(chuàng)辦起文美行藝社的學(xué)長上半年畢業(yè)了。新任社長選舉會上,不知道誰手快把邢野的名字填上了,確定結(jié)果的那一刻甚至還沒開始投票環(huán)節(jié),大家就紛紛表示對這個結(jié)果并無異議。
于是,不在場的邢野莫名其妙地成功當(dāng)選了新任社長——當(dāng)然,他也甘心樂意地接受了。
穿著粉褂的女醫(yī)生推開門從治療室里出來,輕輕把一只蔫著腦袋的小白團子遞給他:“包扎好了。腿沒有太大的問題,回去多喂點黃瓜籽和魚肝油,最近還是盡量不要散養(yǎng)了?!?/p>
秋意濃了,天氣也愈發(fā)涼了起來。
邢野攏了攏被迎面襲來的涼風(fēng)沁透的外套,頭上戴著寬沿的黑色漁夫帽,帽沿蓋得很低,露出來的一截下巴被襯得雪白。他埋著頭走得很快,一片被秋風(fēng)削落的紅葉落在他的肩上,又被他快步前行時衣物帶起的風(fēng)拂落,融進腳下一片枯黃中去。
懷里的小東西不安分地動來動去,邢野擔(dān)心碰到它受傷的腳,微微弓起后背,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托住它小小的身體。耳邊遠遠地聽到身后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低著頭沒注意,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人。
邢野抬手一把按住險些掉落的帽子,抬起頭,視線里剛好劃過一道泛著微光的拋物線——“砰”地一聲,一部黑色的手機在一米多外的路牙上彈了一下,砸落在鋪著白灰色石子的小路上,碎裂的屏幕上亮著的光也熄了。
“……不好意思?!毙弦翱焖俜磻?yīng)過來,連忙走過去,托著懷里的小東西蹲下,還沒等他騰出手來幫他把手機撿起來,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從他眼前伸了過去——
修剪的干凈圓潤的指甲,直而長的手指,冷白的皮膚表層下清晰卻不突兀的青筋,以及虎口映著的那顆小而漂亮的痣。
邢野的大腦頓時空白了幾秒,仿佛周身流動的空氣與細微的風(fēng)都忽然之間凝固住了。
“你沒事吧?!蹦腥顺錆M磁性的嗓音低沉而溫柔。
他這才緩慢地抬起頭,眼里有些呆滯、有些茫然、還有些對‘又被愛情撞了一下腰’的難以置信。
對面的男人看到他的臉,深墨色的濃眸里浮出一絲訝異,很快,唇角微微勾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連同著說話的音調(diào)也輕微地揚起來了些:“是你啊?!?/p>
邢野沒說話,也沒動,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
溫承書看著眼前發(fā)愣的人,遲疑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同學(xué)?你還好嗎?”
只見眼前的人眼神放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手,淺褐色的瞳仁追隨著他晃動的手左右轉(zhuǎn)動了兩個來回,活似一只卷著尾巴被逗貓棒吸引的貓,緊接著,細長的眼尾詭異地一點點彎了起來……
溫承書臉上那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表情里逐漸分出一道裂縫。
而邢野一片空白的大腦里倏地炸起了一朵璀璨的煙花,腦袋里緩緩浮出幾個大字——
我!又!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