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聚餐接近尾聲的時候,溫承書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
郝飛趁著他出去的時候趕緊坐過來,壓低了聲音問邢野:“什么情況啊你?又添茶水又涮肉的,不知道的以為人家胳膊斷了呢?!?/p>
“你還酸上了?”邢野面不改色地從鍋里撈出一塊兒魚豆腐,“來,飛飛張嘴,哥哥也喂你一口?!?/p>
郝飛下意識張開嘴接住遞到嘴邊的魚豆腐,剛吃到嘴里又?jǐn)Q著眉頭吐了出來,伸著舌頭一邊兒吸氣兒一邊沒好氣地罵他:“滾滾滾,我看你是想燙死我?!?/p>
邢野無辜地聳了聳肩,倒了杯果汁遞給他:“我剛剛顯得很殷勤嗎?”
郝飛接過杯子往嘴里猛灌了好幾大口,這才說:“何止是殷勤,你那副德行看起來特像他家保姆……還得是那種月入過萬的貼身小保姆?!?/p>
邢野眉梢一挑,突然轉(zhuǎn)身過去拍了拍正被喝大了的王辰拉著不放的溫宜年,問:“弟弟,咱哥缺保姆嗎?貼身的那種。”
“……???”溫宜年怔怔地看著他,不明就里地回答道,“不,不缺,我哥不喜歡家里有外人,一般都是叫小時工……怎么了社長?”
“沒事沒事,他發(fā)神經(jīng)呢?!焙嘛w扳著邢野的肩膀強行把他的身子轉(zhuǎn)過來,一邊沖溫宜年笑笑,“聊天去吧?!?/p>
等溫宜年不明所以地轉(zhuǎn)回了頭,他才看著邢野:“你有病???”
“昂,咽喉炎。”邢野點點頭,說,“好幾年了?!?/p>
“神經(jīng)?!焙嘛w無語地回了一句,停了停,突然偏著頭斜眼打量起他來,“野野我問你,你跟我說實話?!?/p>
邢野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從抽紙盒里拽了張紙巾擦嘴,一邊隨口問他:“說什么實話?”
郝飛抬頭往溫宜年那里張望了一眼,見他還在被王辰纏著東拉西扯,這才收回目光往邢野跟前湊了湊,壓著嗓子小聲問他:“你是不是對小可愛他哥有什么想法?”
邢野抬手把挽在頭發(fā)上的筷子抽下來,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fā)散下來搭肩上,他微微偏著頭,一邊拿自己分開的五根手指當(dāng)成梳子慢條斯理地順著頭發(fā),一邊坦直道:“啊,是啊,怎么了?”
“我操?!焙嘛w臉上的表情頓時復(fù)雜起來,說不清是震驚還是迷惑,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還真是啊?你他媽藏得夠深啊,連我都不告訴?”
“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邢野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上回就跟你說了?!?/p>
“什么時候說了?”郝飛眼里有些迷茫,“你不就跟我說過一回看上了一個人的手嗎?也沒跟我說你是gay???”
“誰跟你說我是……”邢野下意識接道,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自己突然也回過勁兒來了——
他看上了一個人的手。
那雙手的主人是個男的。
所以,他現(xiàn)在是同性戀了?
還沒等他自己在心里琢磨明白,郝飛又在旁邊喋喋不休地叭叭起來:“我就說咱們美院漂亮姑娘那么多你怎么一個也看不上呢,人家隔壁音樂學(xué)院音樂劇系花追你那么久你也絲毫不帶不動搖的,合著是壓根就從性別上淘汰了?。俊?/p>
邢野坐在一旁愣神,思緒還在自己纏成死結(jié)的性取向中盤旋,旁邊的郝飛突然一拍大腿,低聲吼了句:“我操?!?/p>
正在神游的邢野被他嚇了一個激靈,轉(zhuǎn)過頭就見郝飛滿臉狐疑地看著他。
“你他媽動不動就摟我肩膀摸我大腿,你不會是……”
“是你大爺?shù)腻N子?!毙弦傲⒓撮_口打斷道。
罵完了還不過癮,他又忍不住抬手往郝飛大腿上甩了一巴掌。這一聲清脆帶響,拍得郝飛“嗷”了一聲捂住大腿搓了起來,一邊嚷道:“不是就不是,拍我干嘛?”
邢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兒道:“現(xiàn)在知道是‘拍’了?你不管這叫摸你大腿嗎?!?/p>
郝飛齜牙咧嘴地樂了起來,一邊往自己的位置上撤一邊嘴欠道:“惱羞成怒不可取哈,你要說句喜歡哥哥,哥哥沒準(zhǔn)就把你收了。怎么說你也是我們文美一枝花,拋去性別不說,也夠給哥長臉的?!?/p>
旁邊低頭玩手機的李苗苗悠悠說道:“直男裝基,天打雷劈?!?/p>
“誰跟他裝基。”邢野面露嫌色,“我寧愿找樓下大黃。”
郝飛哈哈大笑:“你那就重口味了啊,沒必要?!?/p>
“雞,哪兒來的雞?”喝紅了臉的王辰叉著腰站起來,大著舌頭嚷道,“比,嗝……比站街,咱們文美誰能比得過我?姐姐我還沒發(fā)話呢,誰敢自稱雞!把姐姐的雞籠拿來?!?/p>
邢野看著桌上發(fā)瘋的人,起身走到門邊的置物架前,順手把自己的漁夫帽丟過去:“給給給,抓雞去吧?!?/p>
王辰接住帽子,一把將帽子扣在溫宜年的腦袋上:“呔!騷|雞哪里跑!”
“王辰哥?!睖匾四陰缀醣粚挻蟮拿遍芏底×苏麖埬槪瑨暝税胩煲矑瓴婚_,只能弱弱地求饒,“是我,我不是雞……”
“你們看著點,別讓辰姐把小可愛玩壞了?!毙弦靶χ鴱淖约旱娘L(fēng)衣兜里摸了手機起身出去結(jié)賬。
他剛踏出門就看到了一直沒回來的溫承書。溫承書正輕輕靠在走廊的窗戶旁,輕抿著削薄的唇,下顎的線條硬朗而分明,指間夾著一支煙,橘火微亮。
邢野腳下的步子頓了頓,他見過的溫承書臉上總是掛著一副溫和得體的微笑,常常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直到現(xiàn)在他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其實溫承書臉上沒什么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冷,尤其那雙掩在玻璃鏡片后,泛著冷冽的光澤的眼眸。
似乎是聽到旁邊的門響,溫承書原本平直的唇角細(xì)微地?fù)P了起來,先是偏過頭把嘴里的煙沖著沒人的方向吐了出來,這才轉(zhuǎn)過頭看了看門口的邢野,臉上又換回那副禮貌的笑容:“結(jié)束了?”
“嗯。”邢野看著他,“怎么不進去?”
“抽根煙?!睖爻袝鴤?cè)過臉將指間燃著的大半支煙碾滅在手邊的垃圾桶上,起身道,“這就進去了?!?/p>
他從邢野身邊走過,走廊很窄,但他卻仍是沒有一片衣角擦過門邊的邢野,推開門進了包廂。
邢野不由地回過頭看了一眼合上的門,好一會兒,才抬起步子朝前臺走去。
“剛才已經(jīng)有位先生買過單了?!鼻芭_的收銀抬起頭來,“就剛剛,跟你們一起來的那個年齡稍微大一點的?!?/p>
“買過了?說好我請的,讓他掏了算怎么回事?!毙弦暗吐曕止玖艘痪洌痤^沖前臺的姑娘笑了一下,“知道了,謝謝?!?/p>
從火鍋店出來以后外邊的天已經(jīng)徹底黑透了,幾個人慢慢溜達(dá)著朝學(xué)校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李苗苗看了看躺在邢野手心里那只毛絨絨的小白團子,有點發(fā)愁:“它怎么辦?。拷裉焱砩弦閷嬃?,咱們也帶不回去啊。”
“嗯……”郝飛想了想,提出了一個主意,“要么把它放生了?反正它是只鳥,讓它回歸大自然也挺好的……”
“可它是寵物鳥啊?!睖匾四昵由亻_口,他環(huán)顧了一圈,見大家沒有人反駁他,這才敢提著膽子接著說,“寵物鳥習(xí)慣了定點喂食,可能會喪失捕食能力,如果把它放生了它也許會餓死的……而且它的腿還受傷了,萬一碰到流浪貓流浪狗的話,可能會很危險?!?/p>
這話說得有道理,郝飛輕輕嘆了口氣:“可是都這么晚了上哪兒找領(lǐng)養(yǎng)?。俊?/p>
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轍來,幾個人只好都沉默了下來。
“要不給我吧。”跟在最后的溫承書突然開口。
溫宜年的眼睛倏地一亮,扭頭看著他,期待地問:“真的可以嗎哥?”
“我可以先幫忙養(yǎng)著?!睖爻袝D了頓,又說,“等它的腳傷好了,你們?nèi)绻敢饪梢越踊厝ァ!?/p>
“哇,那就太好了!”李苗苗笑了起來,對他說,“太謝謝溫大哥了,交給您養(yǎng)我們也能放心一點。”
溫承書笑了笑,目光看向邢野手里的小鳥。
邢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從火鍋店出來就始終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他一邊發(fā)呆,一邊無意識地摩挲著小鳥的腦袋,對著幾道同時凝聚過來的視線也毫無察覺。
郝飛連忙用胳膊肘捅了他兩下,叫了聲:“野子,野子?”
邢野這才突然回過神來,他怔怔地看著幾個盯著自己的人:“你們看我干嘛?”
溫承書揚著下巴朝他手里的小鳥點了點,重復(fù)了一遍:“給我吧?!?/p>
邢野手里擼鳥的動作驀地停了下來,目光緩緩移到他身上,喉結(jié)細(xì)微地滾動了一下,慢慢開口,問道:“……要電話還是微信?”
郝飛:“?”
李苗苗:“?”
溫宜年:“?”
王辰:“……嗝?!?/p>
“……”溫承書費了好大勁才勉強穩(wěn)住自己的表情,抬手指了指他手里的小白團子,“鳥?!?#6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