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扇門通向哪里,說明他已經(jīng)下去過了,那么危險的地方,他都敢一個人下去,可見他的膽子如同她初見他時判斷的那樣大。
蔣品一凝視著他一直不說話,傅煜書也不催促她,推推她的茶杯示意她喝點(diǎn)水,蔣品一端起茶杯看向墻上的掛鐘,古式的掛鐘走在十二點(diǎn)半的位置,外面漆黑一片,里面開著燈顯得非常扎眼,尤其是這棟房子住著的還是個外來者,很難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關(guān)燈?!笔Y品一說出自認(rèn)為合理的要求。
傅煜書微挑著眉道:“為什么?”
“你不知道?”蔣品一蹙眉反問。
傅煜書和她對視幾秒,沉默地站起來關(guān)了燈。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沒有任何東西帶來光亮,蔣品一只能看見對面坐著傅煜書模糊的黑影,聯(lián)想到這座房子地下的貓膩,她心里有點(diǎn)害怕,躊躇半晌,起身坐到了他旁邊。
“你知道了這些事,還住在這里,不覺得害怕嗎?!笔Y品一低聲問他,“你真的就沒擔(dān)心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像那些莫名死去的外來者一樣死在這里嗎?”
這個問題很尖銳,傅煜書應(yīng)該不好回答,可他幾乎沒有猶豫地就說:“有?!?/p>
看來沒有哪個人是真正什么都不怕的,就算是表面上很大膽的傅煜書也害怕死。蔣品一心里也是這么想的,所以聽見他的回答并不意外。
“既然你害怕為什么還要查下去,你可以回你的老家去搞創(chuàng)作,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些事,創(chuàng)作的話也有了靈感,沒必要再讓自己身處危險之中。”蔣品一誠懇地建議,“事情走到這個地步,我不會干預(yù)你的選擇,你愿意把那些秘密告訴那位宋局長就去說,那是你的自由。至于會牽連到誰,那也都是命中注定。”她舒了口氣,像是看開了。
傅煜書靠到沙發(fā)背上自側(cè)面看著她,黑暗讓她分辨不出他的眼神與表情,他的沉默讓蔣品一百爪撓心,恨不得按住他的肩膀問他聽清了沒有,但這輩子估計她都沒這么做的機(jī)會了。
“你總是聽天由命嗎?”傅煜書開口了,問得卻讓蔣品一答不上來,“你有反抗過命運(yùn)嗎?老是逆來順受不會煩嗎?”
傅煜書是個仁慈而和善的人,他從來都不會故意說可能會傷害到人的話,但是現(xiàn)在他說了,語氣還很尖銳。蔣品一隱隱覺得,這才是他隱藏在淡泊外表下的真實(shí)面孔,她很慶幸可以見到他這樣的變化,但恐怕還沒有那個能力招架得住。
大概也料到了自己的問題會讓蔣品一無話可說和失措,傅煜書沒停頓多久就接著道:“既然你說怎么決定是我的自由,那我決定暫時不把這些事告訴任何人,明天我要回老家處理點(diǎn)事情,可能要有一段時間才回來,如果這段時間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可以打電話給我。”他說罷就站了起來,高高的個子在黑暗中形成巍峨的剪影,幾乎完全籠罩了蔣品一。
蔣品一聽見他說:“如果不想回家可以在這里休息,一樓客房我打掃得很干凈,但我想你會回去的?!闭Z畢,邁開步子上了二樓。
蔣品一在漆黑而空無一人的一樓坐了一會,打開門回家去了,臨走還發(fā)了個短信給他,說:記得鎖門。
傅煜書收到短信就回到樓下鎖門,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她的存在,但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她的味道。
他慢慢走到門邊,將鎖上好,又來到?jīng)]拉窗簾的窗邊,看向斜對面的房子,她的房間關(guān)著窗,燈也沒亮,他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反饋信息。
握著手機(jī)的手緊了緊,傅煜書扭頭回二樓收拾東西,明天他要回一趟父母那里,母親打電話來說父親病倒了,希望他回去照顧,這樣的要求讓他無法拒絕,即便回去之后會有無數(shù)的相親等著他,即便他有一堆的事情還沒處理。
蔣品一并不知道傅煜書回家去做什么,但女人的直覺讓她隱隱察覺到了危險的靠近。
傅煜書如他所說的那般第二天就走了,蔣品一好幾日都無法見到他,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他不曾給她打電話也不發(fā)短信,她想如果他真的也存有自己對他的那般心意,不會這么從容淡定地忍耐著不聯(lián)系她。她有些慌亂,有些無措,卻沒有人可以說。
她沒有一個像樣的可以訴說心事的女性朋友,更沒有什么時髦的男閨蜜,在她遇見傅煜書以前,她的一切事從小到大都是有自己扛著,沒有跟任何人訴說過。直到遇見傅煜書,她心里的秘密和困惑才得以紓解,也許這也是她為什么會對這樣一個男人敞開心扉的原因。
捆綁太久的人一旦得到解放,很容易對那個解救自己的人產(chǎn)生感情,這合情合理。
給了自己充足的理由,蔣品一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在一天晚上下課后告訴所有孩子的家長短期內(nèi)暫時不再開課,她有點(diǎn)私事要處理,開課時間另行通知。
回家以后,蔣品一用電腦又查了查傅煜書的資料,查到他的出生地具體所在后,找到了自己的父親。
夜里,蔣嵊風(fēng)塵仆仆地回到家,見蔣品一坐在一樓沙發(fā)上等他,面色奇怪道:“有事?這個時間你不是該睡了。”
蔣品一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來說:“爸,我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什么?”蔣嵊懷疑自己聽錯了。
“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想找個地方散散心,你不是也一直讓我擺正心態(tài)嗎,我不在槐園就不會再有你擔(dān)心的狀況發(fā)生,這不是很好嗎?”蔣品一低聲問。
蔣嵊皺皺眉,人到中年的他面龐嚴(yán)肅卻依舊英俊,他放下手提箱沉默了一會,問:“你確定是去散心,而不是去做什么對不起這個家的事?”
對不起這個家?蔣品一相信這件事沒有上升到這個告訴。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行為也許會挽救這個家。
“不是?!笔Y品一毫不猶豫道,“不是?!?/p>
蔣嵊好半晌沒說話,良久才意味深長道:“這陣子我都沒見到對面那個不識好歹的家伙,但也沒人來搬走他的行李,你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要出去散心,你覺得我能同意嗎?”
蔣品一強(qiáng)調(diào)道:“爸,我是個成年人,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是要離開槐園,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您不讓我去可以,但您能不說那樣的話嗎?”她裝作非常失落地轉(zhuǎn)身想走,蔣嵊卻叫住了她。
“等等?!彼坪踅?jīng)過了劇烈的思想斗爭,半晌才道,“去吧,不要走得太遠(yuǎn),每天給我打一個電話,五天內(nèi)必須回來?!?/p>
蔣品一喜形于色道:“知道了,謝謝爸!”說罷便立刻跑上樓去收拾行李了。
蔣嵊重新提起手提箱,回眸看了一眼斜對面那棟房子,心想,但愿自己的選擇沒錯。
所有人都在做選擇,蔣品一做了選擇,蔣嵊也做了選擇,傅煜書同樣也在做選擇。
回到家他才發(fā)現(xiàn),父親其實(shí)沒生病,只是母親盼兒心切,也希望兒子回來相親,才出此下策。
面對父母軟硬兼施咄咄逼人的催促,傅煜書無奈地同意了跟他們安排的對象相親,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蔣品一來找他了。他知道的時候,正在和第一個相親對象吃飯。
吃飯的地點(diǎn)是一家西餐廳,餐廳環(huán)境優(yōu)雅情調(diào)很好,傅煜書低頭吃飯頭也不抬,對面的女生卻一直不停地偷瞄他,手里握著手機(jī)好像想偷拍。
就在她要按下照相鍵的時候,傅煜書的手機(jī)也響了,他拿出手機(jī)朝對方說了句“對不起”,期間根本連看都沒看對方一眼,舉著手機(jī)便離開座位去接電話了,可是就算這樣也沒讓對面的女孩覺得他很失禮。
女孩見傅煜書走了,舉起手機(jī)快速拍下了他的背影照片,上傳到微博上,附贈一條文字:今天的相親對象長得好帥啊啊啊?。]想到這么帥的也會來相親!就算年齡大點(diǎn)也無所謂啦!
傅煜書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偷拍了,他意外的是蔣品一為什么給他打電話。
“你說什么?”他對蔣品一說的話有點(diǎn)難以置信,不自覺反問了一句。
蔣品一皺眉望著機(jī)場外的人流,道:“我在機(jī)場,你老家當(dāng)?shù)氐臋C(jī)場,你來接我吧?!?/p>
傅煜書立刻問:“你怎么來了?你父親會放你出來?”
蔣品一道:“你現(xiàn)在先別問了,見到你我會全都告訴你的,你先來接我行么,我長成這樣呆在這種人流來往密集的地方你放心嗎?”
這句略顯幽默的反問讓傅煜書的心情越發(fā)復(fù)雜,他匆匆告訴她在哪里等待,便回到餐廳里面快速和相親對象道別:“對不起,我忽然有點(diǎn)急事必須離開,有機(jī)會我們再聊,單我已經(jīng)買了,你慢慢吃?!彼f罷也不等對方回應(yīng)便迅速離開了餐廳,開車朝機(jī)場飛馳而去。
女孩隔著玻璃看著黑色奔馳車遠(yuǎn)去,有點(diǎn)失落地想,對方一定是沒看上她吧,以往都是她拒絕別人,還是第一次有人拒絕她。
她拿出手機(jī)給母親打了電話,接通后說:“媽,我吃完飯了。”
女孩的母親疑惑道:“怎么這么快?這個也沒看上?”
女孩哭喪著臉說:“這次不是我沒上人家,是人家沒看上我?!?/p>
“什么?你姑姑的確說過這次的對象各方面條件都非常不錯,但她說這是個離過婚的啊,眼界怎么這么高,連我們小依都看不上?”
楊陳依拿著包推開餐廳的門離開,蔫吧地說:“那要不你讓人去問問,他剛才說有急事得先走,我覺得這就是婉拒我了,你要是不死心就去確認(rèn)一下……”
“你要是喜歡,媽媽就去幫你問?!?/p>
楊陳依略有遲疑,她是個靦腆的性格,可難得碰到這么好的對象,沒理由因?yàn)槊孀臃艞墸谑悄J(rèn)了母親的話。
此時此刻,蔣品一坐在機(jī)場路邊的臺階上,寒冷的天氣讓她臉和鼻尖都凍得通紅,她本以為自己穿得夠多了,可真正到了這里,才發(fā)現(xiàn)還是太高估自己的抗寒能力。
傅煜書到的時候,就見她兩條又長又細(xì)的腿并在一起,雙臂抱著膝坐在路邊可憐巴巴地等著。她身邊放著行李箱,臉蛋通紅表情委屈,好像被主人遺棄的小狗,他的心莫名就軟得不行了。
一直都表現(xiàn)得很堅強(qiáng)強(qiáng)勢的人突然柔弱起來,是真可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