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七郎在前頭看了一場好戲,哪有不給戰友說上一說的道理,因唱戲的那角兒又是他們方才搭救過的苦主,越發說得繪聲繪色。
鎮國公是如何要為霍赟贈字,霍其春又如何當眾訓子,霍赟又因何受辱而請去書院苦修,最后鎮國公仗義執言,小世孫出手相助,霍赟有了面子又有里子,那一幕幕簡直活靈活現。
靳氏與張瑾原有那頭疼之事,但因旻七郎說的是霍赟,于是兩人俱沒打斷他。得知這一情形后,兩人都不由沉默了一下。
張瑾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聯,于是松了口氣——靳氏才說完要帶去霍赟,與此同時前頭鎮國公就與汝南侯定下了霍赟離府,去鄉下書院苦讀。這家書院是新安書院,新安書院誰人是山長?可不就是霍赟的外公靳沅。
這種微妙時候,只要霍赟離了府,且不說是因什么而離開的,有了先前靳氏那一番當眾發作,少不了叫人費神是內有乾坤。她巴不得那些人把事情想得更復雜,讓外人猜測下鄉苦讀是幌子,實則是因為侯府理虧到無法拒絕靳家的無理請求不是更好?
如此一來,霍赟就不用真擔了離府之后,出身名不正言不順,以及無數聲名后患。主意既然是汝南侯定的,王老夫人也不能因此來說靳氏的不是,只能怨這兩頭巧合,吃了啞巴虧。最后不僅撕不破臉,還全了霍赟與外家靳氏的面子,且占了輿論的高地。
峰回路轉,這才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張瑾心里高興,于是狠狠將旻七郎表揚了一通,末了還夸他:“旻哥哥有這口才和文才,要是寫了書讓人編了上臺演,那該多精彩?!?/p>
旻七郎因此得意洋洋,越發覺得他瑾妹妹是個知己,不像在揚州時,那些姐姐妹妹素日里看戲也不過看個無聊無趣的鶯鶯燕燕,咿咿呀呀,有幾個去看那真正精彩的正邪相斗,舌戰群儒?
“瑾妹妹你等著,等我回去了必寫一出好的給你看……”旻七郎躍躍欲試,然而話音未落,他那大丫鬟的尋了來,先是給靳氏與張瑾請了安,就向她主子急道:“七少爺,太太剛打發了人去前頭尋你,怎不見她,卻你一個人在這兒。錯過也罷了,太太已要回去了,你也快些跟我去罷,免叫太太惱了?!?/p>
.“這就走了?”旻七郎很不盡興的樣子。他看向張瑾,又看向靳氏,挺直了身子,有禮的問:“靳夫人,我能與瑾妹妹通信么?我才說了要寫出戲文來給瑾妹妹看,那就必是要寫了與她看的,還請夫人成全我,不然可不成了言而無信的小人了?”
靳氏原因霍赟的事有些走神,但見旻七郎小小年紀卻言出必行,不由有些喜歡。她善讀書,也工六藝,并不覺得寫書編戲就是不入流,因此笑道:“荷姑她人小認字也不多,讀不明白可怎么辦?”
旻七郎忙道:“瑾妹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她冰雪聰明,要不了幾個月就能把字給識全了,可不就能讀了?”
靳氏見他眼睛亮閃閃的,充滿孩子氣的期待,就不忍心再逗他,令芝蘭抄了位于歙縣的徽州府衙的址與他。
旻七郎得了這個,給靳氏行了禮道謝,這才歡歡喜喜的跟著大丫鬟走了。
倒是他瑾妹妹的意見全不問,好像她一定會看自己寫的東西一般……這份自信真叫張瑾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這只是個小插曲,靳氏帶著張瑾一回到蘼蕪院,一會子玉樹就來回話。
“太太,靳太師和老爺說先稍安勿躁,等宴席完了再作計較?!庇駱湔f完,又感慨了一句:“前頭規矩好嚴,那堂廳里竟只讓國公府的人伺候,竟不許其他人出進,要不是遇到小世孫身邊服侍的碧紋姐姐,只怕我這也遞不了消息?!?/p>
雖是個國公,但這霍正則也真夠囂張的,張瑾心嘆一聲,此時卻也巴不得他更跋扈一些,間接的與霍赟撐了場子。
因不知靳氏與張瑾已才聽了,玉樹又將她在前頭聽到的霍赟的事說了一回,末了還帶笑討好道:“太太,您說要將表少爺帶了去,這表少爺就自個兒就有不在府里享福的志氣,也算是心有靈犀?!?/p>
靳氏卻目無笑意,嘆道:“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又生在侯門,只怕有志苦讀是假,心灰意冷生出避走之心才是真?!?/p>
張瑾生怕鉆了牛角尖,就說道:“娘親錯了,贇表哥如果軟弱,哪能既然八歲就中秀才?既然八歲就能中秀才,定是個愛讀書的,如今他要去苦讀考功名,本是一件好事,娘卻這樣這樣說他,也太將人看輕了!”
靳氏一愣,聽得女兒這童音,說的卻都是道理,不由慚愧的笑了,道:“荷姑說得對,是娘糊涂了?!?/p>
張瑾笑著拉住了靳氏的手,“娘這是關心則亂?!?/p>
或許是因為霍赟有了好去處,靳氏原來的擔憂與怒火也消了許多,便沒再提這事,與管事媳婦、大丫鬟幾個點了點前兩日就開始歸納的箱籠來。
原來定的就是張生燕來績溪的這日啟程,正是今日,只是不想多了一出宴席,自然得宴席散了才好走。
這時已是午后,靳氏帶來的東西收拾出十余個箱籠,一路排開到小院里,四五個丫鬟婆子在清點整理,差不多已打點完畢。只等著一句吩咐,便能抬上馬車,告辭回家。
靳氏聽與吳媽媽與芝蘭對完了數,就讓人去前院看散席了沒有,看何時能辭行啟程。張瑾則縮在里屋納涼,享受著小丫鬟的打扇,什么也不想的吃著一碗冰酪,像是犒勞自己這一日的擔驚受怕。
這時候她只盼著再不要節外生枝,侯府好好的放霍赟去新安書院念書,王老夫人聰明點兒把啞巴虧吃了,而靳氏也不要認死理,為霍赟好就不要追根究底了……
只是怕什么來什么,沒等張瑾吃完一碗冰酪,就聽到外頭有丫鬟來回話,說席是散了,但還啟不得程。
“原本客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靳太師與老爺也一同辭行了,誰知這時候世子爺跑去鬧,說太太您不知道聽了誰的胡說,壞世子夫人的名聲,還當眾說要帶表少爺走,將老夫人給氣病了,卻禮都不陪就走了,沒有這樣做晚輩的道理。還說表少爺才害世子夫人遭責難,馬氏就說要去新安書院讀書,不考成功名就不回侯府,是不是受了誰的唆使……”
張瑾聽得心頭一沉,跳下涼榻就要往前頭去,因覺步子小,便讓馬氏抱了她去。馬氏知道靳氏在前頭肯定不快,因此猶豫了,張瑾便道:“太太的脾氣上來了誰能勸得住,只我去哄一哄才好,已鬧了幾場,好容易才峰回路轉,何必臨走再生事?!?/p>
這自然是正理,只是由孩子嘴里說出來了,馬氏不禁覺得,靳氏也是天生聰慧的,卻是聰慧在書本學識上頭,張瑾聰慧,竟聰慧在人情世故上頭。到底是母女,馬氏沒再多想,小心翼翼的將張瑾抱去了前頭。
靳氏果然動怒,聽得丫鬟說霍其春反悔,不肯霍赟出府之后,她更是起身就要去前院,顯然是要去理論一番。
“娘親這時候去才如了他們的意呢?!睆堣f完從馬氏身上下來,上去拽住了靳氏,抬頭道:“您想想,這府里可還是侯爺做主,侯爺做主答應了鎮國公,又拜托了外公的事,拿能說反悔就反悔?世子姨父也不過是逞口舌之快,定如不了愿。但是娘親若去前頭跟他就這事理論,反而將事鬧大了,侯爺也要當一回事來辦了?!?/p>
靳氏皺眉,道:“那又如何,難道堂堂汝南侯也要是非不辨?”
張瑾見她又犯了脾氣,不由在心里暗暗搖頭,連忙再勸:“娘親,您今日做了什么大家都有眼看著呢,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何必去和偏了心的姨父計較。再說,您和姨父在贇表哥跟前為他的事爭論不休,贇表哥心里該怎么想呢?到時候他是該為娘說話,還是為姨父說話?幫娘說,那是不孝,幫姨父說話,那是不義。娘親去這一趟,就讓贇表哥陷在這兩難里了?!?/p>
靳氏微微一怔。然
張瑾以為她不為所動,不由有些心急,又道:“娘親,旻七郎先前說的你也聽了,那國公爺既然那么賞識贇表哥,還贈了字給他,定對他有大期望,少不了要多提攜。若他只以為贇表哥的父親不慈也罷了,若見贇表哥處事或不孝或不義,豈不要大失所望,日后……”
未等張瑾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話說完,靳氏已臉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打斷她問:“這些話,都是你自己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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