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仲秋,皇家一年一度的圍獵開始,除了皇帝一大家子,也會挑選一些京城皇族和世家子弟,隨同皇上一同前往陰山北麓的皇家圍獵場。
江凌本想著這種事跟自己大約是沒什么關(guān)系,不想皇后一道旨意下來,讓她跟著一起去參加這場皇家盛會。
江凌入京不過半載,雖然有個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但是跟皇宮里那些公主皇子,半點談不上熟識,至于京城里世家子弟,認(rèn)識的更是寥寥。她自己也不善騎射,想來是無趣透頂。偏偏周呈知人也不在,到時去了圍場,估摸著她也就是圍在江皇后身邊打轉(zhuǎn)的份兒。
無奈皇后有命,她也不能不去。
收拾行李的時候,趙氏叮囑她:“你自小長在揚州,跟北地這些世家子弟不同,狩獵什么都不懂,千萬別逞強(qiáng),弓箭不長眼,別是獵沒打著,傷了自己。統(tǒng)共就去幾日,你就待在氈帳里陪你姑母?!?/p>
江凌笑:“母親放心,我不愛弄那些血腥的玩意,才懶得去逞什么能?!?/p>
趙氏聽她這樣說方才放心。
皇家圍場距離京城兩日行程,隨行的皇子公主加上世家子弟,有二十多位名。除了太子和大皇子周呈儒,以及那位長樂郡主,江凌能叫出名字的不過幾個。
而其他人都是長居京城,大都熟稔,一路上歡天喜地相談甚歡。江凌起先是坐在江皇后的馬車?yán)?,但過了第一個驛站后,江皇后就讓江凌去了周呈文車?yán)铩?/p>
她用意如何,江凌自知。只是帶她上了車,周長樂也跟著鉆了進(jìn)來。
周呈文疑惑:“長樂,你怎么不坐你們慕王府的車?”
周長樂嘻嘻拉著他的手撒嬌:“江妹妹坐得太子哥哥的車,為什么長樂就坐不得?長樂也想和太子哥哥坐在一起?!?/p>
江凌避開她投來的如同綿綿細(xì)針一眼的眼神,扶額默默嘆氣,她真的沒有想跟她搶這位太子哥哥?不過看在周長樂上一世結(jié)局也不怎么好的份上,她決定不跟她計較。
畢竟上一世周長樂死在周呈知手下,這一世她就當(dāng)為那禍害積積德,讓大家都能活得安生點。
周呈文本來想將她趕下去,但想到這些時日有關(guān)她身世的傳聞,又不忍心。便放下簾子,由了她去。
待馬車走動,周長樂就雙眼一紅,道:“太子哥哥,你說外頭那些傳聞是不是真的?我聽他們說我不是我父王的女兒。”
周呈文道:“慕親王這么疼愛你,你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兒?”
周長樂道:“我問過父王,他說外頭都是謠言。但是這些年都好好的,怎么會忽然有這種傳言,他們說我娘親是心月郡主,每年王府都會祭奠心月郡主,可我從來沒聽父王提過?!?/p>
周呈文道:“既然慕親王都說不是,長樂就不用多想,不過是謠言罷了?!?/p>
周長樂坐在周呈文旁邊,靠在他肩膀上:“我當(dāng)然希望自己是父王的女兒,但是……”
江凌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看不到對面兩人的親密。周呈文有些尷尬地推推她:“你就是慕親王的女兒,不要多想。”
周長樂低聲道:“可若我不是父王的女兒,那我就不姓周。”
周呈文愣了愣,道:“別說傻話,你就是姓周?!?/p>
江凌低笑了笑:“其實郡主也不用傷心難過,若傳言成真,郡主不過是從慕親王的女兒變成外甥女,況且他養(yǎng)你十幾年,你們?nèi)耘f是世上最親的人。而你雖然不再姓周,但京城上下皇族里不乏翩翩佳公子,郡主還是可以繼續(xù)做周家人?!?/p>
她這話周長樂和周呈文俱是一愣。
周長樂不解地打量她,她話中意思太明顯,但她不是想要嫁給太子么?怎么會把太子往她這里推?
周呈文眉頭皺了皺,不悅道:“凌兒,你說什么胡話!”
周長樂確實粲然一笑:“太子哥哥,我覺得江妹妹說得對,我若是不姓周,我就能嫁給太子哥哥了?!?/p>
周呈文不悅地推開她:“長樂,我只當(dāng)你是妹妹,跟宮里我那些妹妹一樣。我和凌兒將來成親后,你還會繼續(xù)是我的妹妹。以后別再說這些傻話,你姓周是事實,不會因為謠言而改變。”
江凌腹誹一聲,你要當(dāng)人家是妹妹就當(dāng)人是妹妹,何必拉她下水?
果不其然,本來還稍稍對江凌和顏悅色的周長樂,恨恨地看向了她。
江凌訕訕道:“表哥,你休要胡說,終身大事都是長輩說了算,豈是我們這些晚輩可以隨便說的?!?/p>
周呈文道:“母后已經(jīng)答應(yīng),只需要父皇旨意下來,都是鐵板釘釘?shù)氖?,有何說不得?!?/p>
江凌不想跟他做口舌之爭,主要是也不愿周長樂的熊熊火焰燃燒到自己。
不過這車子里,氣氛總該還是不好。
到了第二處休息時,江凌恰好見到其他皇子抱團(tuán)玩得不亦樂乎,只有大皇子一人落單。她隔著遙遙的距離,朝玄月使了個眼色。
玄月會意,牽著周呈儒跑過來,朝周呈文道:“太子殿下,大皇子一個人路途上無趣,想讓江姑娘跟他坐一輛馬車,您看行嗎?”
周呈儒用力點頭:“凌兒坐我的馬車?!?/p>
周呈文自是不愿意,只是還沒開口,周長樂便先道:“太子哥哥,大皇子哥哥一個人是好無趣,不如就讓江妹妹去他的馬車,陪他說說話?!?/p>
周呈文看了眼江凌,又看了看周呈儒,不情不愿點頭:“行吧?!?/p>
江凌終于舒了口氣。
上了車后,玄月笑著問道:“三皇子怎么沒趕回來?他不擔(dān)心你一個人去圍場不習(xí)慣?”
江凌怔了怔: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她干干笑笑:“我怎么知道他為什么沒來?!?/p>
周呈儒用手比劃了個拉弓的姿勢:“憂憂厲害!”
江凌看著他笑道:“真的?比大皇子殿下還厲害?”
周呈儒用力點頭:“去年憂憂打了個一只貉子,說要給凌兒做斗篷?!?/p>
我怎么不知道?
江凌這話還未問出去,周呈儒又撇撇嘴道:“不過后來憂憂又把那貉子給放了,他說這輩子要少殺生,積善行德?!?/p>
江凌愕然,試探問:“三皇子是說這輩子要少殺生?”
周呈儒又用力點了點頭:“憂憂還說這輩子積善行德,要把大哥治好。”他抓了抓頭,似乎有點費解的樣子,“但是大哥又沒有生病,憂憂要給大哥治什么?大哥最不喜歡喝藥了。”
玄月拍了拍他,將他□□頭發(fā)的手拉下來:“大皇子沒生病,三皇子只是想讓大皇子更聰明呢!”
周呈儒嘟了嘟嘴:“他們都說我傻,那我是要變得更聰明點。”
江凌道:“大皇子才不傻,不過再聰明點就更好了。”她想了想,又問,“那三皇子殿下,還有沒有說什么這輩子上輩子的事?”
周呈儒抬眼想了想,搖搖頭:“沒有了?!?/p>
玄月噗嗤一笑:“江姑娘這是怎么了?難不成和三皇子這輩子不夠,還要上輩子?”
江凌臉微微一紅:“玄月姐姐不要亂說,我和三皇子才沒有什么。”
周呈儒道:“凌兒是憂憂的王妃?!?/p>
玄月立刻伸出手指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小心叫外頭人聽去了。”
江凌和玄月只打過幾次照面,在揚州那回,她還因周呈知的緣故,對這位風(fēng)月場出來的姑娘,心存芥蒂,但如今看來,這姑娘蕙質(zhì)蘭心,似乎也真不圖任何,倒真是本本分分在周呈儒身旁照料他。
這樣看起來,周呈知找對了人。
她笑了笑,問:“玄月姐姐來宮中一年有余,不知和三皇子是否走動較多?”
玄月?lián)u搖頭:“三皇子這一年多在軍營,我深知自己的本分,只想著能照料好大皇子,好不負(fù)三皇子的恩情?!?/p>
江凌又問:“玄月姐姐在宮中可否習(xí)慣?”
玄月道:“雖然宮中規(guī)矩繁瑣,不算自由。但是比起在揚州時,已不知好多少倍。況且三皇子也時常派人關(guān)照我?!彼D了頓,笑道,“三皇子雖然面冷,但當(dāng)真是個好人?!?/p>
好人?
江凌驀地就想起上輩子的周呈知,那個喪盡天良的暴君。她此前還以為他天性本善,只是命運無常,讓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條不歸路。所以她要去感化他改造他,并且還以為是這幾年來兩人的情分,讓他沒有變惡。
可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周呈知或許跟她一樣,也是重活一世。因為上世結(jié)局太慘烈,所以他要好好再活一回。而對于她……江凌想起周呈知的最后一幕,他將棺木里那個自己抱出來,一同葬身火海。
她默默打了個寒噤。